上周某一晚,大约是白昼里用脑过度,拖欠了周公的债款,竟至于彻夜不能勾兑那笔糊涂账。这精神上的拮据,不出所料地转化成了身体的通货膨胀——到第三日晌午,胸腔里那台原该稳重得如同老式座钟的物件,竟效法起市井小贩竞价的锣鼓,“咚咚锵锵”敲打得气焰嚣张,最高峰时达一百五十下每分钟,活似要冲出皮囊这间破落户的牢笼去闹革命。它就这般毫无章法地跳了整日,仿佛拙劣鼓手打了一套烂醉的鼓点,我只得顶着这面破锣,敷衍着所谓“工作”的营生,颇有《儒林外史》中诸位假正经的真传——自己知道是演戏,别人看着也像模像样。
次日清晨,这台肉做的引擎更添花样,忽而吝啬地抽干了所有火气,只觉得一身寒气浸骨,活脱脱成了冬日檐下冰棱子。钻进铁皮坐骑,将那暖风扭到顶格,热浪烘烘地裹上身,才如同冻僵的蛇虫勉强回了点春意,晓得勉强够用。不消说,寒战之后便是热战——烧发了上来。到了下午,方觉得有些惶惑,心想:莫不是那“梗”字头的玩意儿也来凑热闹?便存了去急诊铺子“挂号如投名状,问诊似撞大运”的念头。
灯明如昼的“活地狱”里走一遭,牵线搭偶般做了心电图,皮肉上戳洞放了点血化验。一番推敲,竟锁定了祸根在咽头壁上,仿佛是那里偷偷摸摸开张了个不合时宜的炎症作坊。医生大笔一挥,开了数色药丸子回去剿匪。按说是锁定了病灶,心中该安稳,可烧依旧退得不够利索。
到了第三日,精神愈加萎靡,便想起那些新近走红的“赛博先生”(AI),权作巫医来请教。电光石火间,它吐出两个字:“速速输液!”仿佛晚一步就要魂归那世去了。遂又挂了呼吸科的牌子,坐堂的大夫借光审视我喉间,倒抽一口冷气,说:“先生,您这喉咙里都起烽燧、化脓斑了,竟不知痛么?”我实言相告,只识得冷热二将轮番上阵,疼痛这位先锋却失约未至。大夫恍然,点破天机:“喏,这便是咱们俗语说的‘上火’了!”这“火”也实在刁钻,烧在腔子里,竟浑忘了该发个疼痛的信号弹。她嘱咐我药丸照吃不误,至于输液?大可不必劳师动众。遵此医嘱按时吞服,那滚烫的火气才算缓缓收了场,体温也回归寻常世界。可见这赛博巫师的卜辞,有时也不如凡间大夫的眼珠靠谱。
生病的几晚更是苦趣横生。躺下本欲高卧,无奈睡意像顽劣猢狲,刚蹲下便又蹦开,好梦更是如同易碎的琉璃瓦,稍碰即醒。最奇的是鼻喉之间,并无痰涎这固体凭据盘踞,偏偏吸入呼出之际,气流总要经过一段无形的窄关漫道,像是卡着本无形的兵书战策,其窒塞纠缠,令人想起《世说新语》里那些恼人的玄谈——粘腻得很,却抓不着一丝实际踪影。此病如此善缠,倒像是古书中走出的“恼人精”。
更古怪事还在后头:家严大人竟也染了与我雷同的症状,寒热交替,喉如塞絮。母子二人,症状如出一辙之精密,宛如匠人预先用同一模型打造的木偶。我暗自忖度:莫非近日又流行起什么新鲜的瘟疫玩意儿,竟如同识途的老客般登堂入室,且颇通几分“连坐法”的家规?可见这年头,病毒也讲究一个“殃及池鱼”的连带责任了。
0 comments